第三章

 1

  「原來這劍的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掌櫃微微頷首,眼神又飄至那精美的劍柄,「也就是說,你同時得到了這把劍跟這隻骨笛囉?」

  「算是吧,原本我想把這把劍留給尚平的,但最後還是決定給我,」尚和將矮桌拉回原位,並打量四周是否還有要整理的地方,「因為他知道我以後要出來旅行,算是給我防身用的吧。」

  「是嗎?令弟可真不錯,正所謂兄弟情深,」掌櫃微笑著,伸手示意尚和坐在方才整理好的桌旁,自己也跟著整衣坐下,「這次你出來旅行,他想必很依依不捨吧?」

  「他還滿節制的,至少沒有跟我灑淚告別,」尚和順從地矮身坐下,雙手置膝,坐姿頗為端正,「但我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他,將年邁雙親交由尚未滿志學之年的他,不知會不會是一大負擔?」

  「有其兄必有其弟,我想他有你這樣一個兄長,要能獨立持家應該不是個問題,」掌櫃拾起一旁一個未破的瓷質酒壺,再撿了兩個酒杯,將其安於桌上,「喝剩下來的酒,不知小哥會不會介意?」\

  「怎麼會呢?我一年看不到幾次酒器,就算只要我聞酒香我都甘願了,哪會介意這種小事?」尚和提起酒壺,小心地斟滿兩杯,「想不到我此生還有機會喝酒,這可真是意想不到。」

  「呵呵呵,可別這麼說。」掌櫃拿起酒杯,稍微謙讓一下之後便一飲而盡,「那個故事,還有後續嗎?」

  「當然當然。」尚和也將杯中物飲盡,「之後我和尚平就把那把劍跟大鷹帶回村中,我將大鷹做成骨笛,至於那把劍……我拿去問了齊爺爺,他只說那是把很貴重的劍,要我好好珍惜。」

  「哦?」

  「之後他還幫這把劍打了劍鞘,就是您現在所看到的這把,」尚和輕拍著自己的劍,「不過,我一直認為這一切另有隱情,看齊爺爺的臉,似乎很清楚這把劍的來歷,但不論我怎麼旁敲側擊,他就是不肯回答我。」

  「或許這跟他過去的經歷有關。」掌櫃做出合理推測。

  「大概吧。」尚和輕嘆一聲,仰頭深吸一口氣,「掌櫃,您老介不介意我吹奏一曲?觥籌交錯之間沒有管絃陪襯似乎不合禮制。」

  「這麼說也沒錯,那就讓小老聆賞一下仙樂吧。」掌櫃說得很直接。

  「敝人獻醜了。」

  尚和傾身行禮,隨即抽出腰際間的骨笛,檢視一番,湊近雙唇,開始吹奏。

  那真的是只能用仙樂來形容的笛聲。

  才一開始吹奏,便聽見彷彿泉水流淌於綠地間的玲瓏聲響。

  眼前也彷彿浮現出琉璃顏色的山泉瀑布。

  泉水淅瀝往前流著,在春陽照拂下閃起暢旺的金黃色澤。

  流經的河岸兩旁植滿蒼天古木,昂首剛毅地整齊排列著,挺直的身段好如向天空吶喊著生命的活力。

  枝椏間有鳥聲啁啾,一陣清風拂過,驚起幾隻花色斑斕的鳩雀。

  清亮的鳥鳴聲隨撲動的翅膀升空,投入粉色的雲間。

  樹林內隱約有蟬聲唧唧,還有麋鹿的呦呦叫聲。

  各種天籟構成一組生命樂章。

  溪流潺潺流下,瞬間奔出叢林,跌入平原的懷抱。

  像是在碧綠綢緞之間畫過一條水藍色的繫帶。

  幾名村婦在河畔洗衣,歡言談笑之聲不絕於耳,由山林奔流而出的靈氣總算沾染了些人的氣息。

  水流輕靈向前,無聲無息經過一個村落。

  那是一個平和寧靜的村落。

  漫步的人群、有禮的問候、還有祥和的氛圍。

  小飯的吆喝中散發出書卷氣,就連農人間的談話也是彬彬有禮。

  一個和平,沒有不安、騷動、戰亂的村落。

  就連輕輕呼吸也能感到自己即將升天。

  孩童間的嘻笑聲,以及人們的幽默話語,處處能使人感到身處仙境。

  或許,這裡真的是神仙的處所也說不定。

  就算身居簡樸粗陋的平房也不覺羞慚,反而以如同居住於瑰麗奢華的宮殿一樣的滿足態度生活著。

  安貧樂道、自給自足、不忮不求。

  簡直就像是道家學說中的理想國度。

  河水繼續往前奔流。

  像鳥類飛往七彩絢麗的彩雲間那樣。

  往前流著,沒有終點。

  就如同一直悠然飄於天際的浮雲那般。

  掌櫃不禁闔上雙眼,全心全意感受那充滿著希望和平的空氣。

  連按在膝上的雙手都能感到如摸過絲絹般的柔軟。

  所聞到的也彷彿是清新淡雅,只存在於天界的香氣。

  尚和也是閉著眼睛吹奏。

  表情好似已去那國度漫步一遭。

  兩人之間的空氣被幸福所填滿,像是與嘈雜世間隔絕一般。

  慢慢的,笛聲隨著尚和臉部曲線的變化而漸漸低沉。

  細緻,但卻依舊連續著。

  尚和緩緩睜開眼睛。

  輕輕吹完後面幾個音符,然後停頓。

  兩人都尚未從那舒適的感覺中抽離。

  過了許久,掌櫃才開口說道:「這,這實在是……」

  「如有荒唐之處還請指正。」尚和行著禮說。

  「這怎麼會荒唐?這簡直就是仙樂!是只有在天庭才能知曉的音樂啊!」掌櫃激動地回應,「我長這麼大以來,還是第一次得聞這種清明的笛聲,小兄弟,您該不會生前是一名天庭中的樂師吧?」

  「這種事情,哪是我這種俗人可以得知的呢?」尚和說道,「我練了很久,才將這首曲子牢記在心。」

  「這是什麼曲子啊?從來沒聽過。」

  「其實,這就是彩雲之國的歌謠,」尚和表情很是認真,「很久以前,齊爺爺看我有一點吹笛的天賦,就教了我這首歌,是秘傳的,只有我一人會,那時我第一次成功吹完整首歌時他還感動地掉了淚呢!不過聽說這首歌並不完全,他教我的只有後半部而已。」

  「那前半部呢?」

  「或許還在彩雲之國的人民之間廣為流傳吧,我也不清楚,」尚和長吁一口氣,像是要把自己的情感全部吐出來一般,「聽齊爺爺說,那時他是外地人,本地人只願意傳給他一半的曲調而已。」

  「那你這次之所以要去那個國度便是……」

  「其實不只是想把整首歌收齊而已,」尚和靈敏地說,「我還想找到那個美麗的國度,或者該說,是確定這世上真有那麼祥和的國家的存在,大漢建立之前那種血流成河、屍骨遍野的殘酷景象,我可不想領受。」

  「暴秦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由當今這麼賢明的皇帝執掌朝政,一定不會有戰爭的。」掌櫃看似在安慰尚和。

  「這可說不定,天下之事倏忽即變,誰也沒把握明天匈奴是不是就攻進關來了,」尚和說著,「而且,這也算是一個夢想吧,就算現今的大漢是史書上少見的盛世,人們還是會懷抱著更遙遠遼闊的夢想,現在想想,人真的很貪心哪!竟然對現狀毫不滿足,還會有想追求更棒更美事物的念頭,停也停不下來,掌櫃,您老認為如何?」

  「說的也是,人真的是貪婪的動物,」掌櫃再斟滿兩杯酒,「不過,這也算是一種人類的生命力,不是嗎?因為不斷的追求,所以就有了繼續往前的動力,而且這種貪婪,對於你這種即將大展鴻圖的年輕小夥子而言,是絕對不可少的啊!來,小老兒再敬你一杯。」

  尚和舉杯示意,並乾脆地一口飲盡。

  大概是因為第一次喝酒,兩小杯便有了微醺的感覺。

  掌櫃也沒再勸酒,只是與尚和靜靜對坐。

  兩人都在懷念方才的幸福時光。

  絲毫沒注意到外頭的熱鬧及沸騰的喧嘩聲。

  忽然,一聲既豪氣又穩重的嗓音喚醒兩人。

  「嘿,掌櫃的,在不在啊?怎麼亂成這樣?這裡真的是酒館子嗎?」


 2

  「姐姐……你講的……是真的嗎?」欣梅不敢肯定,遲疑地問著欣蘭。

  「我想有十之八九錯不了,」欣蘭抬頭望著星空說,「第一次看到時我也不敢置信,但把祥雲國的情況跟這對照起來,應該是真的。」

  欣梅不再接話,輕輕嚥口唾沫,再次觀望著眼前的星空。

  現在是子夜。

  距離上次欣蘭與麒麟邂逅的日子,也不過隔了一天。

  當天晚上回去,欣蘭馬上徹夜翻找古籍資料,以證實自己的猜想無誤。

  最後,她在一本破舊的天文古書裡找到,對於她所看見的奇異天象的解釋:「今王之暴虐已不為天地所容繼位之王已現如不尋之以替代則天水成災地火並起草木枯萎牛羊走失日月不分天象混沌……」

  後面大體上都是在說失道的王將給國家帶來什麼樣的災難。

  總結來說,就是要去找出繼位之王。

  翻成白話來說,就是要找出新王帶領軍隊討伐已失道的暴虐之王,以使祥雲國重歸太平和樂。

  而這名新王的方向,就在……

  「東方,」欣蘭說道,指著天邊最明亮的一顆星,「新王不在祥雲國內,而是中原人士,我們得出國去找他。」

  「可是姐姐,這不是很奇怪嗎?」欣梅問道,「明明就是祥雲國的皇位,為什麼是以一名東方人來繼任呢?這樣百姓們會不會不服?他又要怎樣統御我們這些與他毫無瓜葛的人民呢?」

  「王的任命取決於天意,上天所選定的王百姓不服的機率不大,」欣蘭解釋著,「而且從以前開始祥雲國的王位便不是以繼承來傳位的,而是以推舉的方式,所以遷國之前才會有那麼多的漢人皇帝。」

  「不過我還是覺得很怪……」欣梅不放棄初衷。

  「你別忘了遷國時期的皇帝,他就是漢族人氏啊,他那時只不過是個外地人,但因為戰功彪炳而被天意遴選為下任皇帝,」欣蘭說道,「想不到,我才剛當上巫女一兩年就可以見到皇位傳承。」

  「這可不是件好事啊,姐姐。」欣梅在旁抱怨著。

  「我當然知道,」欣蘭輕聲嘆口氣,「大臣們的死亡,國內死氣沉沉的氛圍,還有宮殿上頭籠罩的烏雲,闇夜出沒的麒麟,現在再加上這個星象……看來我真的得有所作為。」

  「姐姐,你打算什麼時候啟程?」欣梅問道。

  「可能兩三天過後吧,身為一名巫女,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辦,」欣蘭屈指算著,「首先我得鞏固結界,以防妖魔等物趁虛而入,而且我可能還得好好祈福一番,讓祥雲國至少能撐到我找回新王為止,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零碎的小事情要顧,現在想想,要離開好像沒那麼容易。」

  「醫療等事務交給那些大夫就好了吧,姐姐,全祥雲國中就只有你能辨識出王者,不是嗎?」

  「這我知道。」面對自己妹妹無數的問題,欣蘭顯得有些不耐煩,「現在要做的事,就是得去那裡一趟。」

  「去那座廟吧?」

  「沒錯。」欣蘭收回看向黑夜的視線,望著自己的妹妹,「就是那座供奉著護國三器的廟。」


  撥開墨綠色的荊棘,一座古樸的小廟出現在欣蘭兩人面前。

  這裡是祥雲山腰。

  護國之廟──存放著護國三器的廟就是在這裡。

  祥雲山在祥雲國中是著名的高峻,要爬上來得費很大一番功夫。

  不過這點山路對受過巫女訓練的欣蘭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對經常上山採藥的欣梅而言也如同家常便飯。

  走出荊棘,輕喘口氣,欣蘭走到廟前。

  兩扇木門緊掩著,外頭鑲著的門閂已然腐朽,還可看見蟲蟻在上面蠕動。

  裡面是一片漆黑。

  深吸一口夜氣,欣蘭昂然向前,將門閂輕輕推開,木門隨驟然而至的強風而砰然開啟。

  欣梅站在她姐姐身後,打量著廟裡情況。

  淡柔的銀色月光透過窗口灑進廟內,將置於正中央的木桌上面唯一一件擺飾盛在光影下。

  木桌上頭擱著三隻劍架,一大兩小,以正三角形方式排列。

  大的在後端,小的則如左右護法般立於前端。

  大的劍架上空無一物。

  整張桌子上,只剩前面的兩個劍架上放置著兩把劍。

  忽明忽暗的月光下,依稀可辨識出上面雕刻的花紋。

  都是繁縟到連一等工匠也難以打造的華美圖飾,簡直可說是鬼斧神工。

  欣蘭踏進廟內,欣梅馬上跟進。

  立於月光中的欣蘭,看著眼前那兩把劍。

  「果然……」欣蘭說道,「被盜了……」

  「什麼被盜了?是劍吧?」欣梅急切地問道,「我聽說,祥雲國創立之際,有三把神劍護衛其主……」

  「祥雲、太初、昊天,」欣蘭接續,「分別為王者、巫女、承相之劍,被命為國之三者,而這三把劍就是護國三器。」

  「那被盜的是……」

  「就是最重要的祥雲劍,」欣蘭沉靜地說著,「根據秦婆婆的說法,在她接任巫女的時候,祥雲劍尚未消失,但就在她要去帝王認證的前一天,她發現劍被盜了。」

  「竊賊沒找到吧?」

  「當然是沒找到,秦婆婆還為此懊悔不已呢,」欣蘭說著,臉上也是懊惱的表情,「這就是當時的帝王認證是私下進行的原因,因為劍不見了,在傳承上很難站得住腳。」

  「那這樣子,秦婆婆不會覺得很奇怪嗎?」欣梅問道,「劍在傳承儀式上是很重要的東西呢,它不是除了巫女之外的認證之物嗎?」

  「所以,秦婆婆在離去時才會對我一再叮嚀,」欣蘭說著,「她一直認為沒有劍以後一定會出事,但在群眾的壓力之下也只好草草完成認證,沒想到……她的猜想竟然會成真……」

  「沒有劍,就代表沒有王者的身份嗎?」欣梅問道,「我記得以前的君王認證是要手持祥雲劍劈破一塊巨石,要能拿得起劍,而且也能順利揮動它才能證明自己真的是天意所加持的天子。」

  「是啊,當時秦婆婆認為她既然都看到了印記,沒有劍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欣蘭搓著手,似乎有些不安,「看樣子,祥雲劍真的有它存在的目的,並不只是君王身份的表徵,也是一種警惕他絕不能失道的法器,或者該說,有劍的存在,王的仁心才能永存……」

  欣梅看著她的姐姐,把心中無窮的問題壓回靈魂深處。

  可能是因為自覺背負著時代的重任,欣蘭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像是不小心把大筆財物弄丟的小童。

  欣梅忽然覺得有些心疼,輕輕地拉著她姐姐的手,像是在給她支持。

  欣蘭輕握著自己妹妹的手,臉上總算放鬆了些。

  「總而言之,因為我之後要出去旅行,所以勢必要帶一把劍防身,」欣蘭解釋著,「然後,基於我巫女的身份,我可能得帶太初劍與我同行。」

  「那我們來這裡就是為了……」

  「要請出太初劍。」欣蘭結束這段談話,將右手伸至右邊的劍架上,並閉上雙眼。

  欣梅退至一旁,看著她姐姐開始唸咒,以解除劍上的封印。

  那是個秘密的咒語,無法以人類語言加以描述,聽起來很想是夢囈,但欣梅知道那是屬於遠古時代的語言。

  是連天地都尚未成形時的奇妙語言,唯有以心體悟才能瞭解它的真意。

  約略五分鐘過後,欣蘭總算把長長的咒語唸完,太初劍瞬間發出一道白光,並在一陣刺眼的眩暈後回復平靜。

  「總算搞定了。」欣蘭說道,右手向下一探,握住了劍柄。

  既輕柔又無聲的,她將太初劍提了起來。

  以巫女之身,使巫女之劍,欣蘭在那一瞬間只感到一陣驕傲,但驟然而增的重量卻將她拉回現實。

  原先還輕如絨毛的太初劍,在一離劍架後卻馬上變成千斤重,害欣蘭要伸出左手來扶助才不至於掉落。

  看來,要靈活運使這把劍還真要有兩下子。

  欣蘭在心中默念咒語,一面將自己的靈力灌輸到太初劍上。

  也是在瞬間,太初劍恢復原來的重量,這一切都只在難以細分的時間裡完成。

  欣蘭看著這把劍,心裡不禁一陣悸動。

  「看來,一名巫女的職責比我意想得還要重……」欣蘭很想喟然而嘆。

  一旁的欣梅看見她的臉色變化,不禁緊張地問:「姐姐,怎麼了嗎?」

  「沒什麼。」欣蘭回道,將太初劍繫在腰際,飄飄然地走出廟門。

  腳下是一片漆黑的祥雲國土。

  太初劍隨著她腳步的移動而輕輕搖晃。

  在外頭呼吸一陣沁涼的夜氣後,欣蘭領著自己的妹妹走下祥雲山。


  夜深人靜,茅屋一側依舊透出微光。

  欣蘭在自己的書齋裡翻找著,由上古時代巫女所流傳下來的祈福咒術。

  這次一去可能得花好幾年時光,不使用特殊咒語跟本沒辦法維持。

  欣蘭如此想著,手腳不禁加快速度。

  不一會,一捆陳舊的竹簡被翻出,欣蘭手持燈盞,小心地將其打開,乾枯的藤繩一不小心就會斷裂。

  這竹簡,是秦婆婆在離去時親手交予她的,全祥雲國最古老的一部巫術記策。

  現在回憶起,叮嚀之聲猶如在耳。

  「這竹簡,一定要好好保管,」那天,秦婆婆如是說,「當然我最希望你永遠都不要用它啦,但如果沒辦法的話就……」

  欣蘭不願再想。

  現在就是所謂沒辦法的時刻。

  欣蘭透過昏暗的光線讀著上頭所記的文字,並默背簡上所記的一長串咒頌。

  忽然,她無預警地抬起頭來。

  視線正對著門外。

  「我能進來嗎?」外頭響起欣梅的聲音。

  「當然可以。」欣蘭一點頭,門便自動敞開,手裡同樣持著燈盞的欣梅站在外頭,「有什麼事嗎?」

  「姐姐,這次的中原之行,你打算如何對朝廷交待?」欣梅問道。

  「就跟他們說要為他們煉丹,原料得去國土境外找就可以了,」欣蘭動作未停,「反正各代的君王都祈求著長生不老,用這個理由騙他們屢試不爽。」

  「那,我想……」

  「你想跟著我一起去是不是?」欣梅還沒說出請求,欣蘭就先截掉話頭,「我之前就看出來了,你一臉躍躍欲試的樣子。」

  「那,可以嗎?」欣梅問道。

  「我不知道,但最好不要,」欣蘭說道,將竹簡輕輕捧起,拿到房裡唯一的一張矮桌上,「我覺得,最好還是留個可以做些基本醫療和巫術的人在國裡,會比較保險。」

  「但是,姐姐……」欣梅鼓起勇氣說道,「這樣子你沒問題嗎?」

  「這話是什麼意思?」欣蘭問著。

  「我的意思是,太初劍不是有一個很麻煩的弱點嗎?而且這不是你一個人就可以克服的,」欣梅說道,「我覺得,有我跟在你身邊這個弱點應該就可以克服了,我不想要你去冒險。」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這應該是只有……」這應該是只有我才知道的,欣蘭原先想這麼說,但也是講到一半就被欣梅搶去話頭。

  「這是之前秦婆婆跟我說的,她說,太初劍幾乎無堅不摧,但巫女及咒術的一項漏洞卻會使它變得脆弱無比,所以,她那時就叮嚀我要好好保護姐姐,因為有我的陪伴,這缺點才能消失無蹤,」欣梅一口氣講完,看著欣蘭,「這是她說的,因為我們兩人相依為命,所以要照顧且保護彼此,這句話沒有錯吧,姐姐?」

  「是沒錯啦……」欣蘭說著,心裡有些埋怨,這是在表示我無法保護自己嗎?應該是由我來保護別人的啊……

  「那,我可以去嗎?」欣梅說著,口氣有點狂妄的強迫。

  「……好吧。」欣蘭終於有些勉強地答應,臉上表情有點擔心,「你確定你可以?不要到了那裡又不適應喔。」

  「絕對不會的啦,姐姐。」欣梅展露笑容,對她姐姐笑著,「那,我馬上就去準備行李。」

  「順便整理一下我的,東西輕便一點就好,」欣蘭吩咐道,突然又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啊,對了,你可以幫我跑一下腿嗎?」

  「是要去採什麼特別的藥草嗎?當然可以啊!」欣梅原先已準備離開,聽見欣蘭的叫喚便又停下腳步。

  「這些東西,明天施法可能要用,你明天中午就可以給我了嗎?」欣蘭將竹簡遞過去,指著上面的內容。

  「看起來沒那麼罕見嘛,應該沒問題,」欣梅點著頭說道,「那我走了喔,姐姐。」

  在看見欣蘭的笑容之後,欣梅放心的揮手離去。

  在目送自己的妹妹離開之後,欣蘭也笑著退回屋裡,準備漏夜記頌這些難懂的咒術語言。


 3

  「大爺,真是抱歉,小的馬上給您送茶來。」像是店小二的人如此招呼龍祈,隨後掉頭走回店後。

  龍祈和他的一班兄弟在桌旁坐好,不禁暗暗打量自己眼前的景象。

  店內杯盤狼藉,破敗不堪,要不是有那個店小二急忙走來招呼,龍祈或許還會以為這裡早已歇業。

  看看兄弟們的神情,似乎和自己持有相同看法。

  「這裡方才是一場武林決鬥會嗎?」魏老二問道,打破從昨晚以來便一直存在的僵持。

  「天曉得,搞不好京師的治安比我們想像得還糟糕,」龍祈有些心不在焉的回應,眼睛注視著自己身旁破碎的酒盞,「連酒器都打壞了,這些人下手真不知輕重。」

  「都在打架了,哪有人會管到打破什麼東西啊?」王老四說著,手裡把玩著一隻倖存的酒杯,「不知店家會不會算我們便宜一點?好歹我們不計較他們店面的髒亂。」

  「這樣趁火打劫是不對的喔,老四,就算我們是耍雜的,還是要有一點道德概念。」紀老三說道,黝黑的面龐露出憨笑。

  「茶來了,大爺,」那名小廝已端來幾杯茶,在旁殷勤地招呼,「想用點什麼嗎?咱們這裡什麼菜都有,儘管點不用客氣。」

  「菜倒是待會再說,先給我們一些酒吧。」龍祈吩咐道,隨即開始擔心會不會這家店的酒都被砸光了。

  「好的!馬上來!」店小二頗有朝氣地應和著,走回櫃台後面取酒。

  龍祈看著那人的動作,不覺長嘆一聲。

  所有人都抬起頭看著他們的首領。

  「老大,因何事心神不寧?」紀老三問道。

  「並不是心神不寧,而是覺得有驚無險,」龍祈搖晃著身子說,「昨晚那種事,要不是我們先前察覺,何時被吃掉還不曉得呢。」

  「是啊,真沒想到,老大的朋友竟然……」王老四縮起身子,面色黯淡,或者該說是驚懼。

  「發生了什麼事嗎?」一旁,店小二已走回桌旁,將酒杯在桌上鋪排好,並拿起酒壺一一斟酒。

  「也沒什麼,不過是昨日碰見了妖物。」龍祈淡淡地說道,拿起酒盞一飲而盡,「不過,已經解決了。」

  「是什麼樣的妖物?」好奇的店小二不斷追問。

  「虎妖。」龍祈簡短回應,座上的其他人一聽見這名詞便臉色發白。

  「客倌,敢問您願意將這事說給小的聽嗎?」店小二問道,渴切的眼神正對著龍祈。

  「不介意我講吧?」龍祈問著他的團員,無人回應,「那我就當作是同意了。」

  接著,龍祈輕聲說出他們昨日的遭遇。


  出城之後,天色逐漸轉暗。

  龍祈在前方領隊,敦促著疲憊不堪的團員們繼續行進。

  走了不久,前方出現一盞燈光。

  一棟茅屋出現在眼前,簡陋的內室因燭火照射而顯得熠熠生輝。

  龍祈帶笑下馬向前,輕敲著木門,口裡喚著:「胡大哥,龍小弟來啦!」

  「你們終於到了啊,請進請進。」一個豪氣的聲音從屋中傳出,木門咿呀而開,一名下巴長滿雜亂鬍鬚的人從中走出,看著龍祈及他的團員們,神采飛揚的眼神使他們精神為之一振。

  「看來那匹快馬真的把消息送到了,實在萬幸。」龍祈拍著胡大哥的肩頭說道。

  「我的信差哪有失時之理?好了,不要再多說了,你們趕快請進吧,我這裡的東西雖然簡陋,但留宿幾日還是綽綽有餘的。」胡大哥熱情地招待龍祈等人,將他們帶入溫暖的內室之中。

  吃罷晚飯,胡大哥將他們帶至後方的寢室,稍事打理過後,一行四人便準備入睡。

  「胡大哥你要睡哪?」龍祈關切地問。

  「外頭的草席就夠我睡了,你們表演了一整天,還是要睡在榻上才有體力。」胡大哥伸著懶腰,「而且遠來是客,哪有叫客人睡在地上的道理啊?你以前接待我時不是也常做這種事嗎?」

  見胡大哥如此堅持,龍祈也不再客氣,向後一躺,與其他三個團員擠在一張小榻上休息。

  約莫午時,龍祈被一陣摩娑聲吵醒。

  看看身邊睡得一塌糊塗的團員們,龍祈注意到聲音可能是從外面傳來的。

  稍整衣服,龍祈起身下榻,想走到外面去打個招呼。

  「胡大哥……」才輕聲說出這句話,龍祈便因眼前的景象而將後來的話全吞回口中。

  外面的草席上,躺著一個東西。

  看形狀不似人類,比較像大型猛獸。

  像是山中會吃人的那種野獸。

  那東西翻過身來,龍祈這下看清楚了。

  是一隻花色斑斕的老虎,臥在席上。

  金黃的毛皮在外頭的燭火照射下而顯得光采奪目。

  老虎打呼著,偶爾還會打個呵欠,露出口裡一排駭人的尖牙。

  龍祈深呼吸幾下,試圖緩和情緒。

  胡大哥人呢?這隻老虎又是怎麼回事?

  正在他百思不解之時,外頭的草席上有了動靜。

  那隻老虎低吼一聲,從席子上立起身來,炯炯有神的雙眼環顧四周。

  「應該沒人發現,」老虎口中吐出人話,「幸好攔截到了那信差,不然我還不知道這裡有免費大餐。」

  自覺到免費大餐指的是自己,龍祈的背脊開始冒出冷汗。

  「之前吃的那個人味道不怎麼爽口,不知道這次的獵物味道如何?」老虎蜷身向寢室走來,「這次一下來了四個,我看我有一個月都不愁吃了,希望不要太難吃才好。」

  看見老虎逼近,龍祈再也忍受不住,伸手抽出隨身行囊中用來表演的劍,立在門後隨時突襲。

  門外忽然沒了聲音。

  龍祈悄悄探頭向外看。

  突然一個力道從天而來,將龍祈狠狠撞在地上。

  龍祈奮力跳起掙脫那東西,站定腳步,定神看著。

  老虎那雪白的利齒正在自己眼前。

  「真是的……被你看到了啊……」老虎自言自語著,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顯得詭譎異常,「看來你是那群人的老大,那就剛好,從你開始吃起好了。」

  「可惡的妖物,你到底從何而來?」龍祈怒吼著以壯大自己聲勢。

  「虎妖是居無定所的,」牠笑著說,呼出的空氣裡有濃濃的血腥味,「前幾天我剛好走到這裡,看到這裡有現成的獵物,所以就……」

  「胡大哥……胡大哥現在該不會在你肚子裡吧?」龍祈質問著。

  「幸好我的道行還夠,可以變身為人類,不然的話……」虎妖自顧自地說道,「我是把他吃了沒錯,放心啦,很快你就會進去陪他了。」

  「妖怪,我非殺了你不可!」龍祈吼叫著,右手揚起長劍,便是往虎妖的心口處刺去。

  老虎輕巧地躲開,但還是被劍刃畫出一條細長血痕。

  「好傢伙,看不出動作還挺快的。」虎妖舔著自己身上的傷口憤憤地說道,「不過,這究竟是幸運還是真功夫,就要看我們兩個之後的決鬥而定了。」

  話語剛畢,虎妖便向龍祈撲來,龍祈向左移步,躲開那閃著白光的利齒。

  一人一妖在狹小的屋裡纏鬥不休,不過多時便將屋裡的陳設弄得一團混亂。

  屋內灰塵飛揚,人虎身影躍動,使這小小的空間中只看得清劍刃或利齒的閃光。

  打鬥聲傳至內屋,將同行的三人一一驚起。

  「發生什麼事了?」王老四毛毛躁躁地跳起身問著。

  「老大似乎在外頭跟人打架,咱們助陣去!」魏老二一聲吆喝,三人同時抽出自己的隨身武器,衝至外頭。

  魏老二使雙刀,紀老三耍長棍,王老四則是手夾暗器而出。

  一出內室,三人差點被龍祈的長劍掃到。

  「老大,是自己人,不要亂來啊!」魏老二以刀擋開劍刃,如此喊叫著。

  「你們全都醒了,趕快來幫我制服這個妖孽!」龍祈回話,一邊又遞出長劍,但只削下老虎的幾根皮毛。

  「我的媽,哪來的大老虎啊?」王老四還搞不清楚狀況。

  「八成是妖怪,咱們上了再說!」紀老三的嗓音在屋內隆隆作響,很有戰場良將的氣勢。

  三人一虎展開戰局,在小屋裡拼鬥著。

  縱使有人多的優勢,但已成妖的老虎還是不好對付,龍祈有好幾次差點被利齒穿破喉嚨,其餘人也是常常與死亡擦肩而過。

  許久之後,老虎總算被龍祈的長劍刺穿心臟,慘吼一聲,倒地斃命。

  龍祈抽回長劍,看著自己昔日老友的茅屋被虎妖的鮮血染紅。

  其他人臉上均掛著驚險萬分的表情。

  「老大……牠是真的死了嗎?」王老四擦去汗水,盯著自己手腕上的爪痕,它現在還在湧出鮮血。

  「應該吧。」龍祈無力地回應,適才那一場久戰使他倍感疲倦,而且自己身上的傷口數量與其他人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老大的朋友……該不會……」紀老三結巴地問著,剛剛老虎的利爪擦過他的臉頰,現在還熱辣辣地疼。

  「被吃了。」龍祈失落地說道,將劍上血水甩乾,收回劍鞘,「幸好我發現得早,不然現在……」

  「不然現在我們都不知道在哪兒了呢,」魏老二感嘆地說道,也將自己的雙刀收起,「咱們趕快把傷口包紮好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眾人聽從魏老二的話,紛紛撕下自己的衣襟來包紮傷口,過程中無人開口說話,氣氛非常凝重。

  虎屍還躺在地上,血腥味在牠身軀周遭揮之不去。

  最後,眾人在無意識中睡著,並在破曉之際被射入屋內的刺眼陽光照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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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月朗照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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