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寫讀書心得的我，頭一次揣度著自己要用什麼風格來寫這篇文，
以前自己為文是很興之所至的，意即，不管怎樣讓文字生出來就對了，
但對於這本在最後兩個章節讓我在內心哭得稀哩嘩啦的書而言，
這樣的對待似乎又顯得太殘忍了，
邱妙津，我的學姐，嗯，其實她的作品已經被很多人討論過了吧，
所以我如果再像以前一般做作地分析文筆好壞，感覺反而是對她的不敬，
「每次看到有人提起邱妙津，就會慶幸她還沒被世界遺忘。」
她就像太宰治一樣，還來不及偉大就死了，
不過幸好就如櫻桃祭一般──每次聽到「拉子」一詞就能讓人記起她的存在，
過去幾天，在還沒把這本書正式翻開時，我總是以傳聞而論定，邱妙津應該是個ＢＰＤ患者吧，
（雖然之後聽說她有ＭＤＤ，而在書裡似乎還有那麼一點anorexia nervosa的狀況）
但文字載體顯然比我原先預料的能承擔更多，
那已經不只是個患者的生命，而是個人的生命，
為何會認為這本書是拉子聖典呢？
很多人這麼看待，但我依然也不這麼認為，
那其中燃燒著的愛並非女同性戀所獨有，
因此，與其說是一個拉子的不幸，還不如說是生之為人的不幸吧，
來說說邱妙津，
基本資料總是為大家熟知的：台大心理系畢業，留學於法國第八大學心理系臨床組，曾經當過義務張老師，
可是這些文字資料之後的她呢？
有人說她的文字就如同梵谷的畫一樣，在稿紙上激烈地燃燒，最後甚至以自己的生命為祭品，
這麼說吧，與其把她比喻為太陽，我認為她反而更像個核融合爐，
只要一丁點質量就可以製造出強大的力量，她在書中總不誨言自己是個極端熱情的人，隨時可以將自己獻身，隨時可以將體內所有的能量都供給給一個人，
可是，之所以不說她是太陽之緣由，也是出在這裡，
由於那個熱度太強大了，
太陽如果能躲到陰影處，或許還能博得溫暖之名，可是當核融合爐爆炸時，卻會將周圍的景物盡燒成灰燼，
她所摯愛的絮──或許用摯愛還不能說明其深度，可能要用「以命相許」比較恰當──期待的是寧靜平穩的愛情品質，
但那並不是邱妙津的「本性」，（忘了原本書裡的用詞，先用這個代替）
因此兩人吵架，擦出火花，核融合爐因此爆炸，將周圍全抹上烏黑一片，
故事從絮的不忠開始，也理所當然地在不忠帶來的死亡中結束，
正如同邱妙津所寫的，這本書的章節並沒有確切的連貫性，只是時間上順著寫下來而已，
在整體結構上或許是很零散的吧，不過，誰的生命故事又是頭尾一致的呢？
只不過，在看到書的後面幾章時，我慢慢的有個自覺，這本書的確就如她所講的「是個純粹的作品」，已經到達藝術的層次，
或許不那麼偉大，只是個小人物自我挖掘敞開自己的過程──不過卻是個藝術，
「唯有藝術家深深地被人類的悲劇性及死亡所浸漬時，他才能真正感動我。他才能真正偉大，或與偉大之存在相遭逢」，
因此這本以死亡作結的書，也成為了藝術，
雖然大家總愛引用她作品較前面的段落，但我卻覺得後面的編排更能打動人心，
不過留到本文的最後一段再說吧，
說說她和絮之間的過程，
邱妙津對絮幾乎是一見鍾情──其實這樣講也太過膚淺，更確切的說法是，認識到她們在生命中必然相連，相屬於對方，
這是種指名性的愛情，極端絕對，只將自己獻身給絮，至於其他的人，或許都只是過客，
邱妙津認知著自己這輩子唯一絕對完全燃燒的愛，因此與她有了近乎新婚生活般的愛情，
可是，這樣的愛情，卻在熱情與平靜的交攻之下，
背叛了，
三月十三日，絮躺身在他人家中的床上，邱妙津因此死去，
「我怎能欺騙自己說還有更美的人在等我去愛。」
自己畢生絕對的愛背叛自己了，自己已經不可能像那樣熱情地愛上別人了，
已經沒有人可以相愛了，
光這件事就足以令她絕望，
一剛開始時，或許邱妙津對愛情還有些自信──至少在作品的前半部，她所表現出來的意涵是「我曾和你那麼緊密的相連，你內在必然還是深愛我的。」
可是，當絮繼續著相隔的距離，完全不再給機會時，
邱妙津終於發現自己的愛情回不來了，
「這樣的我還不夠美嗎？我的美還不足以使你愛我嗎？」
從指責他人轉向懷疑自己，
最後發現，即使自己再怎麼美，再怎麼在信中說自己會給她一個完美的愛情，再怎麼表示自己愛她──那段愛情終究是結束了，
畢生永恆的愛就這樣消失了，
對於美的詮釋，我想應該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吧（我猜），
與其說是形體，或更甚說是精神的美──我覺得都不足以表示「美」字在這本書裡的意義，
雖然邱玅津在書中說自己喜愛太宰，討厭三島，可是在對於美的重視上，我想她的精神反而更接近於三島，
三島帶著自己鍛鍊過的胴體，在自衛隊面前切腹自殺──除了美的堅持外或許還帶著點雄性的意味，
太宰是跳河而死，三島是剖腹而死，在positive（陽）與passive（陰）的關係中──或許邱妙津以水果刀刺入胸膛而死的方式更接近雄性的三島，
正如邱妙津自己所說的：她是個positive極強的靈魂，可以說在那熱情激烈的本質之中，或許也影射了一定程度的雄性吧，
（不知為何，我覺得positive翻譯成雄性更能代表那其中的力量）
如此雄性的人，最後燃燒自己的生命成為一個藝術家，
在人性探索上，邱妙津還不足以成為一個哲學家──她所說的東西很多前人早已說過，並沒有什麼創立新說的作為，
不過，就以文學家或藝術家而言，她確是夠格的──比如說熱愛電影藝術，期待自己往藝術家的精神成長，
成為治療師，哲學家都是不夠的，她要成為的是藝術家，而她也確實認為自己主要是藝術家，
但絮並沒有等她長成藝術家的靈魂，
邱妙津的愛確是熱情的，完全給予的，幾乎可以稱為「永遠屬於你」，
可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這樣的愛情，
太過熱烈的愛反而會使人窒息，也確實有人喜歡寧靜的愛情樣貌，
可是，原本相愛的兩人就因為這樣，而產生了rupture──斷裂，
「當我第一次打了你的時候，我內心已經知道，我永遠失去你了。」
因為不安而極盡所能想將對方留下來，可是卻反而讓對方嚇得逃離更遠，
以這方面而言，或許還真的有點ＢＰＤ的影子吧，
隨著書的進展，邱妙津的文字也不再像初始時那樣象徵性，慢慢地顯露出內在赤裸的樣貌，
很多人說蒙馬特遺書不好懂，或許就是由於前面幾章的象徵性文字吧──感覺講得太抽象，太難以理解也太難以進入了，
不過，如果能將那些象徵性文字一一解碼，那些東西或許也不比白話的「我愛你」還難懂，
或許是感覺到自己死期已屆，邱妙津到最後，終於慢慢不再說那些意象類的東西，而進展到很現實的部份：
從第十二書開始，邱妙津決定要自殺，
這幾乎是確定了她未來的路途，選擇一天，然後了結生命，
她在巴黎過了二十六歲的生日，然後去東京看小詠，
摯愛她的小詠──就像是她摯愛絮一樣，小詠也摯愛著她，只可惜邱妙津對小詠並沒有絮那麼相愛──陪邱妙津走過了人生最後的幾天，
在壽司店裡艱難地用餐，在咖啡廳裡斷斷續續地對小詠說「希望能陪我過完人生最後一天」，在櫻花盛開時一起騎腳踏車去看，在夕陽西下時默默地牽著腳踏車回家，
「我也知道死了對你或許好一些，可是，你死了就是永遠消失了，就是永遠也看不到你了啊......」，
於是邱妙津在新幹線上將眼淚與哭聲一起釋放，
而小詠，則是像目送癌末病人走完最後一段旅程一樣，不作聲地站在門邊一角，依然維持著之前冷漠話語的風格，看著自己摯愛的人往遠處行走，很快很快地背離自己而去，
最後，終於消失不見，
大概是從這一段開始，我的內心哭得稀哩嘩啦的，
她與小詠的這一章是我認為全書最美的一個章節，
如果先看過《九月物哀》後再看這一篇，會更有感觸，
（《九月物哀》請上網google，有全文）
因為東京的那段時間，雖然很平淡，可是就那樣凝固在那裡了，
與絮同居時，邱妙津和她共買了一隻兔子，
名喚兔兔的牠，在絮離開巴黎過後，也跟著離世而去，
《蒙馬特遺書》的第一章，確切時間便是兔兔死去的那一天，
而在最後一章，邱妙津自殺身亡的前幾天，她又想起了兔兔，以及絮，
「你想兔兔現在正在幹什麼？」
這是邱妙津和絮一起去旅行時，絮問她的話，
「我們回到家，兔兔會不會穿著西裝打著領帶，開門迎接我們？」
那已經不會成真了，連說出這句話的人也消失了，
於是邱妙津如她所說的自殺了，
將自己的生命，獻於她所忠誠的永恆之愛，
對於邱妙津自殺的理由，
最通俗的說法應該還是那個，因為承受不了失戀的痛苦，
不過在我看來，應該是為了完成她對絮的愛吧，
「是的，我決定自殺，那就是整個寬恕過程的終點。」
一直以來，都對絮抱持著又愛又恨的態度，愛著這個畢生絕對的愛，恨著這個最後仍背叛她的愛，
寫作或許是一種對她的控訴，可是，在寫作完成時，如果還是沒辦法消除掉恨意的話......
那就，自殺吧，
這樣就不用再在愛與恨之間周旋，
這樣就能將自己與她愛的化為不朽，
這樣就能讓自己只保有對絮的愛，而沒有其他人的，
這樣就能將自己化為永恆──定格在自己逝去的那一天，成為一個永恆的人，
這樣就能完成自己對絮最圓滿的愛，
「我從沒後悔這樣愛過她，我仍高興她來過巴黎，讓我可以給予她一個美麗的家，一份完完整整的愛情，那是我幾年來的心願，我做到了。」
「人性有致命的弱點，而愛也正是在跟整個人性相愛，好的壞的，善的惡的，美麗的悲慘的，愛要經驗的是全部的人性資料，或隨機的部份資料，包括自身及對方生命裡的人性資料。」
「我們別無選擇，除非不要愛。」
邱妙津在愛情中受傷了，
可是她卻也知道愛情的必要性，
因此，
她最後用自己的死亡來完成她和絮之間的愛情，
因為她別無選擇，
就如同當初看到絮時一樣，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除非她不要愛。
一個還來不及偉大的我的學姐，頭一次讓我在看這麼艱澀難懂的書時也依然有感而難過，
雖然有些人說心情低落時不要看她的書，不過我覺得與其這樣說，還不如說是她的文字很有感染力及共鳴性，
人會在藝術的悲劇性中得到淨化，
在悲傷於書中的文字時，自己或許也有了一些改變吧，
最後終於接觸到她的作品，我很高興，
下一本書是《第六個小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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